一粒沙

梅花剑•四十一•东窗事发

前朝郭家鲜花着锦的同时,后庭铜雀宫亦烈火烹油,其奢华不下当日的重华宫。此外,明合宫的菊嫔与宓秀轩的陈侍君也颇得圣宠。至于重华宫的念贵人,之前虽以一曲凤凰涅槃得幸,但小产之后,皇帝也只去看过她两三回罢了。

迪兰最近过得挺滋润的。没了孙伟天天在跟前找茬,松本尚也学老实了,他便也没什么要费心的了。只是明面上虽然轻松了,他的耳朵也没闲着。陆以岚传来消息,看着皇帝下一个要动手的目标应是华国公府,而华国公府与郭家交往甚密,此时的朝堂看起来风平浪静,可底下的暗流从未止歇。

迪兰听便听着,这些事陆以岚知晓,自然Marina也是知道的。时机未到,他最重要的便是不能让人发现Marina与银鹰的关系。他仍然晨昏定省时先与郭皇贵妃问好,结束后去青鸾宫练剑。只是看着她时,眼神不免与从前有些不同。

以前他依附于她,想尽办法博她几分相惜之情,作为这深宫中一重可能的保障。如今他不需要依附她了,每每审视这个比他年轻三岁却无比尊贵的少女,心中也不免叹一声天真。

她实在是被保护得很好。入宫数载,依然雷厉风行,直言谏君。朝廷需要这样的臣子,虽然有时候并不讨君王的喜欢。她不会不知,仍然我行我素。

他也在午后去清云阁,正如从前李向阳时常来幽兰宫。李向阳养尊处优惯了,又向来随心所欲,戒那五石化散活生生戒了半条命去。迪兰垂眼看他曾经青春俊美的脸,眼中有阴翳如水一样涌动开来。

迪兰回宫后便叫小安子取来莫邪,更了衣,在院中空地温习剑法。冬日将至,北风萧瑟,他只着素色单衣,长发在脑后松松一绾。这一幕映在姚杰眼中,令他晃神。

无论是在作为冷宫的幽兰宫,还是如今雕梁画栋的铜雀宫,迪兰似乎一直是这般模样,如同九天仙神落入尘寰,连人间岁月都对他格外怜惜。

这些年迪兰抚养着姚彦礼,凭恩宠,宫中的稀罕奇珍他库房里堆都堆不下。但迪兰钟情的除了那架钢琴,也只有这把莫邪。他病重时姚杰曾勒令他不许练武,但迪兰只要能起身,便一定要练,哪怕只一刻钟便大汗淋漓,拄着剑颤抖不止。姚杰看着他那双美丽的眼睛,最终还是由得他去了。

他未说话,驻足在铜雀宫门口。倒是迪兰看见了他,收了剑向他走来,躬身行礼。姚杰扶起他,解下自己的墨狐裘披在他肩上。

“快入冬了,怎么还是穿得这样单薄。”

“练剑时身上总是热的,不碍事。”

迪兰不以为意。姚杰宠爱他,纵得他性子也大了,有些细处并不如从前谨小慎微。皇帝倒是欣喜于他这样的变化,搂过他的肩,进了炭火正旺的正殿。

“陛下今儿怎么这么早就来了?”

姚杰眼神暗了一暗,“天天都是那些折子,看得烦。”

迪兰会意。陆以岚告诉过他,大将军郭睿权势煊赫,兵权在握,迎来送往,有奉承者以战神相较,比昔年的昭武还要谄媚许多。姚杰忍耐良久,早有斩草除根之心。

只是郭睿比唐文俊谨慎得多,何况郭家军功传世,根深叶茂,其妹郭丽在宫中虽无所出,却位同副后,稳如泰山。迪兰不明,问她姚杰为君素来仁厚,为何容不下一个一路扶持的大将军。陆以岚眼神闪了闪,未曾明言。

他也就不追问,叫柔嘉去传晚膳。夜间姚杰睁着眼,迪兰的脑袋依偎在他肩头,长长的睫毛垂下来,如同沉睡在伊甸园间的纳西索斯。

三宫六院,煌煌紫禁城,万里江山画卷,如今是属于他的。行差踏错一步,或许就不会属于他。

母后御下威严,父皇一生只得一双嫡出龙凤。但传说父皇当年下江南微服私访时遇到山匪,为一女子所救;父皇本欲将她带回宫中册封,那女子却不知所踪。

父皇对他说的是这样,他也没想到血滴子追查郭家门客时,还能牵扯出这件陈年旧事。那黄立晓甚至在银鹰一役中担任监军,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面前,一头与姚氏男子如出一辙的银白长发,三军愣是视若无睹,仿佛这发色与银鹰人的金发一般,在大烈也属寻常事。

姚杰与郭睿并肩战过沙场,与郭丽也算金兰之谊。如果郭家识趣,他很乐意留个鱼水君臣的美名,只是此事他若容得下,未免在皇姐灵前都抬不起头来。

清算那日,大将军府血流成河。

郭皇贵妃跪在乾元殿前。新上任的骁骑营女将押着一人从她面前经过,一身甲胄,只得微微弯腰示礼。郭丽看不清那女人的脸,只看得到她押送的那人,银发如同泥泞的雪。

年轻的女将军很快就出来了,神情漠然。她有一双浅蓝色的眼睛,似乎昭示着某些异族血统。她大步掠过郭丽身侧,像一阵得意的春风。

乾元殿内,两名甲士押着黄立晓跪在御书房中,案上高坐着同样雪发的姚杰。他俊美的五官勾勒出冷冽的神情,道:“抬起头来。”

黄立晓残破的喉咙发出桀桀的笑,“陛下......不,皇兄,别来无恙?”

“还真是大隐隐于市。”姚杰搁下笔,笔杆敲在砚台上,声音清脆,“看来,郭家倒是与你同心同德。”

他几乎没有看清过黄立晓的面容。此刻细细端详,才惊觉那张脸与自己有五分相似。难怪郭睿驻守边关时总带着他,这样一张脸,若是长年在京城晃荡,早该东窗事发了。

“可不是,皇兄与大将军情同手足,谁知道我才是您的亲兄弟呢?”黄立晓偏头。他身上伤痕累累,高耸的颧骨上裸露着一道新鲜的红色刀口,“是了,你当然不知道。昭武也罢了,只有你,才会被我的存在吓得夜不能寐。”

“放肆。”姚杰敲了敲案几。他本没想对郭家赶尽杀绝,实是因为牵出了这桩密辛,郭家才一个不能留。漠北军营盘根错节,黄立晓浸淫其中多年,他惟有斩草除根一种选择。

姚杰站起来,走到黄立晓面前,弯下腰来看着那张脸。他神思有些恍惚,那样像他自己的一张脸,只消他一声令下,便可人头落地,从此这世上再无人如此像他。

是什么心态让郭睿将此人严严实实地藏了十几年?是不是当郭睿追随他的时候,一面还将黄立晓好好地护在自家的宅院深处?

郭睿不可能不知道,黄立晓的存在是一颗炸弹,非得连根挖去,他那把龙椅才坐得稳当。

“你还敢提皇姐。若是皇姐,可没耐心听你这么多废话。”

“是啊......昭武何等人物,若是她,定不会视一残花败柳如掌上明珠。”

姚杰眉心一凝。

“怎么,皇兄还不知道啊,那银鹰太子,服侍得皇兄还舒坦吧?”黄立晓抬头盯着他,干裂的嘴唇咧开,如同一条狰狞的豁口,“罪臣也觉得,舒坦极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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