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粒沙

梅花剑•五十四•满月

下次有心情专门写一章帝妃

纯糖(。虽然我觉得我是憋不出来




李向阳死后,迪兰称病几日,未去凤仪宫问安。皇帝怕他寂寞,下旨将小白送回了他身边。皇后并未表示多大的不愿,还叫了几位惯用的宫女乳母,并着许多礼物一起送去了铜雀宫。近日东瀛动作迭起,明合宫一封封的书信收进来,看得松本尚眉头直皱。那皓侍君可是得意极了,最近还听内务府说,皇帝似乎有意晋他的位分。

其实以他的恩宠,晋为主位是早晚的事。何况皇帝当初纳他时就让他独居栖梧宫,那可是从前永温太后的居所。

皇帝的生母孝贤文皇后薨逝后,永温太后被立为继后,长宠不衰。而如今皓侍君的恩宠,更不逊永温太后当年。最近皓侍君不知怎的迷上了听戏,戏班子一套一套地抬进来,不是穆桂英挂帅,就是霸王别姬,还天天缠着皇帝一起。金戈铁马之声,唱得菊妃一日日心惊肉跳。

以往宫里极少有人听出征的戏。那梅妃以一曲梨花颂得幸,唱得如何莺啼婉转,也不过是宫中儿女情长。有一次皓侍君得了趣儿,对皇帝道,这戏班子不错,比安王府的好些,不如请六宫都来听一听。

皇帝一边说安王的心意你也敢乱嚼舌根不怕朕要了你的脑袋,一边吩咐毕家乐,邀请六宫第二天去关雎台听戏。迪兰本不想前往,去了他也听不懂多少,且李向阳的猝然离世还有诸多疑点,尚未查证。但松本尚特意叫人来请他一同前往,说他如果不去,那叶良辰眼睛都要长到头顶上了。迪兰推脱不得,第二天送了小白去尚书房,回来便换了件蜀锦的魏紫直身,衣袂绣满暗银的玫瑰,衬得他肤光如雪,人艳如花,远远望过去便卓然众人。

松本尚看迪兰着意装扮过,也算松了口气。他自己不敢太出挑,就指望迪兰去压一压皓侍君的风头。只是当二人抵达关雎台落座时,才发现盛装的何止迪兰一人——当朝皇后乘轿而来,一袭百鸟朝凤的大红长袍,头戴缀满珠玉的点翠凤冠,甚至还别了支衔着鸽子血的凤穿牡丹步摇;额间金箔为钿,鬓如刀裁,眉如墨画;颧骨上那道桀骜的疤痕被脂粉遮盖得看不出一丝痕迹。二妃起身向他见礼,他只轻轻一颔首,便落座在大厅正中的右座。

迪兰看得出他的僵硬。皇帝执意将姚彦礼送回铜雀宫,是他和皇后之间一道微妙的坎。但在烈火烹油的皓侍君面前,这些都得往后稍稍。不过半刻钟的时间,叶贵妃也抵达了关雎台。他是步行而来,身边的回雪拿着一册书,是这戏班所擅长的曲目。他本人倒是清雅,深蓝曲裾配了淡蓝长比甲,长发用简单的流云银冠束在脑后,书卷气得如同十几岁的少年。他略显惊讶地看了一眼穿得彩绣辉煌的皇后和难得精心修饰的迪兰,眼睛便弯了起来。

“见过皇后娘娘。”他屈膝行礼,那笑容十成十的真心,说罢找了个前排靠边的位置坐下,交代了回雪几句话,回雪便拿着名录去后台嘱咐戏班子了。迪兰皱了皱眉,询问地看了一眼松本尚,就见松本尚抽着嘴角翻了个白眼。

“还能在哪呢。”他压低了嗓子,咬牙切齿道。迪兰这才反应过来,一时间不知作何表情,略显尴尬地抿了口茶水。是今春新贡的雨前龙井——他不认得,松本尚告诉他的,就算在宫里也是上等货。

到了约好的巳时二刻,皇帝准时驾临关雎台。与他一同前来的,正是那位万众瞩目的皓侍君。他今日倒是没穿正红,也未束发,万缕青丝于肩头松松一绾,那身垂坠的妃色外衫,却与皇帝的明黄龙袍相得益彰。

“狐媚。”松本尚冷笑一声。

皓侍君虚虚向在座后妃见了一礼,就被皇帝牵着手拉到大厅正中的左座。小赵子很有眼力见地搬了把凳子过去,那叶良辰就理所当然地坐在了皇帝膝前,甚至比皇后离得还要近。皇后冷冷地剜了他一眼,皓侍君神情满不在乎,全当看不见。

他伏在君王膝上,轻声说了句什么,皇帝便偏头去,笑盈盈地问皇后:“皇后可有什么想看的?”

“......全凭陛下做主。”

“那便先来一曲《穆桂英挂帅》。”皇帝示意毕家乐传下去。台上武生是几十年的老班底了,中气雄浑,振聋发聩,听得松本尚头皮发麻。皇帝倒是目不转睛,看得津津有味。皓侍君对这些戏文早已烂熟于心,看得有一搭没一搭的,手上拿了个小榔头给皇帝敲核桃。他剥了一小碗核桃,推到皇帝面前,皇帝低头看了看,随手拾起一颗往他嘴里喂。皓侍君躲开说臣不吃这个,臣想吃龙眼。

皇后在旁边护甲都快捏碎了,姚杰浑然不觉,真就瞄了一眼旁边的毕家乐,毕家乐真就拎着小赵子给他剥龙眼去了。迪兰耳力极好,搁后面听的一清二楚,寒毛倒竖之余,下意识地往另一边靠了靠。

这叶良辰是什么人物?将皇帝迷得如此颠三倒四。不止是宫里,最近刑部也逐渐在被叶家的人手代替。叶家百年的书香门第,根深叶茂更甚当年的唐府,那尚书令叶霜在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,挤兑得中书令几乎无处下脚。姚杰费那么大力气拔除了郭家和华国公府,好容易收拢了一些兵权,回头一看,离开了郭家的掣肘,内政朝纲已然处处都是叶氏的影子。

他垂下眼睑,姚杰打算故技重施?

迪兰正发着呆,松本尚吃完了自己面前的葡萄,看他不动,直接把他的拿到了自己跟前。 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,当他回过神来时,已换了一幕霸王别姬。

李向阳生前精于戏剧,也按着他补了不少戏本子。但这是迪兰第一次现场听霸王别姬,当楚歌与刀枪鸣响交错而起,忽然就撕开了他的胸膛。

他看着虞姬拔剑看着霸王悲泣,仿佛回到了那最后一战的城楼之上。他本该死在那里的,以银鹰太子的名义。

可他活了下来,让Marina替他受了那穿心的一箭,靠一张皮囊苟活在这大烈的宫闱里,苟活在灭国仇人的床笫间。

胸口一阵血气涌上来,薄薄的粉黛盖不住脸上一刹那间失去的血色。迪兰低下头,咬死了自己的嘴唇。松本尚看出了他的不对,正要叫人,就被拍了拍手背安抚下去。

迪兰缓了口气,轻声道:“你待会替我跟陛下说一声,就说我乏了,先回宫了。”

他扶着柔懿的手慢慢起身,仍是挡不住一阵强烈的心悸,一时间天旋地转。幸亏薄樱眼疾手快过去搭了一把,否则他大概会直接栽下去。皇帝听见响动,扭头看过来:“什么动静?”

迪兰抓紧了柔懿的手臂,深吸了一口气,才低声道:“无碍。陛下,臣有些乏了,就不叨扰陛下兴致了。”

他也不等皇帝说话,踉踉跄跄地出了关雎台,几十步的距离,走得仿佛刀山火海。柔嘉早就飞奔去太医院找人了,抬轿的小太监们见状也吓了一跳,一路上被柔懿盯得大气都不敢出。当迪兰回到铜雀宫时,陆以岚已经在偏殿候着了。

“怎么回事?听个戏听成这样?”陆以岚还有闲心玩笑,号过脉,便打开药箱取银针。迪兰难受得眉头都松不开,却抗拒地抓住她的手腕。

陆以岚波澜不惊,对柔嘉柔懿道:“你们下去吧。”

屏退了下人,陆以岚拉上床帘,扶着迪兰躺好。迪兰一身的冷汗,兀自不肯放开她的手,半晌,哑着嗓子问:“Marina......她怎么样?”

“大人一切都好。”

“真的?你告诉我实话。”他逼到陆以岚面前,像一头虚弱的豹子,“她是不是安好?若有半个字不实,我杀了你陪葬。”

陆以岚及时克制住了自己笑出声的冲动。她甚至有点好奇,当下的迪兰是否真能如他所言,要了她这条命。但合约精神还是让陆以岚举起右手,“殿下,臣以这颗人头起誓,大人一切顺遂,您放心就是。”

迪兰垂下眼,缓慢地伏在床头。他心脏收缩得像要炸了一样,身上一点力气都使不上。他不知道的是,在他离开关雎台后,那里的气氛就变得微妙起来。

皓侍君明显能察觉到,皇帝的心思不在戏上了。年轻的天子望了一眼窗外,望的是西面铜雀宫的方向。他悄悄瞥了一眼皇后,皇后正襟危坐,妆容严整的脸上面无表情,直勾勾地盯着戏台子,也不知看进去了多少。叶贵妃坐在皇帝左下首,喝着雨前龙井吃着菱粉糕,还有回雪在旁边摇扇子,大概是全场看戏看得最开心的一个。至于菊妃,以他的视角确实看不到。

夏日午时刚过,外头的天色却已蒙了一层乌云。叶良辰往帕子里吐了个龙眼核,一手支在皇帝膝上,垂着眼睑似笑非笑。待到一曲唱罢,他仿佛不经意地敲了敲皇帝的大腿。

“陛下,似乎要下雨了。”

皇帝如梦方醒。皇后早就不想在这儿看他矫情,赶紧接上话:“是啊,弟弟妹妹们看了一下午戏也累了,陛下不如早些放了他们回去。”

皇帝点点头,一抬手:“你们都散了吧。”说罢还不忘对班主笑一笑:“这几出戏都很好,下去领赏吧。”

班主诚惶诚恐地谢恩,带着戏班众人跟着小赵子领赏钱去了。皓侍君也起身告退。皇后正想跟皇帝说点什么,就见皓侍君身形一晃,抓紧了御座的靠背才堪堪没有摔倒。

而皇帝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扶住了他。

“陛下,臣无碍。”皓侍君笑一笑,脸色却可见的苍白。皇后这才反应过来,叶长公子双腿有疾,雨天前后不良于行。说起来宫里都知道,但他平时轻佻桀骜,也少有人在意。

还没走的松本尚听见了帝后这边的声响,一回头,就看到了让他三观震碎的一幕——皇帝将叶良辰打横一抱,也不等毕家乐,就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关雎台。

毕家乐一路小跑地跟上,还不忘跟皇后弯个腰见个礼。那阿九被皓侍君娇纵惯了,看到毕家乐行礼才想起这里还有个皇后,匆匆忙忙补了个蹲礼就一路飞奔出去。叶贵妃慢条斯理地站起来,稳稳当当向皇后行了礼,施施然搭着回雪的手走了出去,笑容十足十的恭顺,背影十二分的欠抽。

松本尚看见皇后的脸色在精致的妆面下隐约地发青,心中同情了一瞬,赶紧脚底抹油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。



皇帝足下生风,一路将叶良辰抱回了栖梧宫。他稳稳将叶良辰放在榻上,盯着身后满头大汗的阿九取来药粉和热水调成软膏,到底还是不放心,对随后赶来的毕家乐道:“去叫吴永康来。”

毕家乐便又着人去请吴院判。叶良辰倚在榻上,见皇帝盯着他的腿出神,不由得轻笑:“何必麻烦吴院判呢?陛下,臣也累了,您还是先回去歇着吧。”

阿九一边给他上药,一边咬着嘴唇不吭气。皇帝轻轻弹了一下叶良辰脑门,“腿不疼了?管到朕头上。”

“这腿治不治也就这样,臣都不在意,陛下在意什么?”叶良辰无所谓得皇帝恨不得掐死他。两人拉拉扯扯的时候吴永康到了,看他俩这样,见怪不怪地上来望闻问切。叶良辰得寸进尺,一边由着吴永康施针,一边没心没肺道:“陛下,吴院判都到了,您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,回去歇着吧。”

姚杰捏了他一把,看到他丢了血色的嘴唇,还是手下留情,走之前还回头看了一眼。阿九也不敢吱声,等吴永康取了银针下去开药,才赶紧替叶良辰盖好被子,又塞了个汤媪进去。叶良辰靠在床头,略微缓了口气,才笑眯眯地看向阿九,“怎么了?要挂个油瓶在你嘴上?”

“哥......”阿九委委屈屈,“你为什么把陛下往外推啊,不然陛下肯定留下来陪你的。”

“要他陪什么?晃得我心烦。”叶良辰轻嗤一声。半晌没听见阿九作声,他掀起眼皮,看到阿九跟个小蘑菇一样蹲在他床边,哑然失笑,还是伸手揉了揉阿九的头发,“没关系的,我已经看开了。”

“那哥为什么......”

“陛下心思不在这里,我留他做什么?”叶良辰合上眼,靠在床头,仍是似笑非笑,“当朝这位陛下,可是个情种。”



皇帝在栖梧宫屁股都没坐热,又马不停蹄地穿越了半个紫禁城去铜雀宫。毕家乐任劳任怨地领着一队小太监跟在后面,刚到铜雀宫正门,就撞见从里面出来的陆以岚。陆以岚看到姚杰挑了挑眉,拎着她的药箱随便行了个礼,另一只手食指搭上唇边:“嘘——”

姚杰立马原地立正,当年为永温太后侍疾都没这么服帖。毕家乐这厢暗叹牛逼还是铜雀君牛逼,那边姚杰已经一副病患家属的嘴脸贴着陆以岚问:“兰卿怎么样?”

“刚睡下,估摸着还没睡着。”陆以岚大约是毕家乐见过的最讲人话的太医,这点和她平时的年轻气盛蹬鼻子上脸成正比,“娘娘是心病,陛下您来得正好,赶紧进去看看。”

姚杰乖巧地点头,跨过门槛往里走。毕家乐也跟进去,一回头却见陆以岚抬手拦住了他身后的小太监们。

“小声点,你们人太多了。”陆以岚笑靥如花,“吵着了娘娘,把你们几个脑袋砍下来当球踢哦?”

狗仗人势。毕家乐脑海里一瞬间飞过这四个字。他正想跟陆以岚理论,奈何后者轻功了得,“唰”地就飘出去十来丈。毕家乐只得在心里给她记上这一笔,自己跟着皇帝进去了。

姚杰进寝殿时刻意放轻了步子。毕家乐更是不敢发出声音,拂尘一挥,示意那几个小太监在院里候着。登基数年的皇帝此刻更像哪家隔壁那位俊俏的少年郎君,轻手轻脚地猫进心上人的卧房又不敢声张。床帘只拉上前头一半,被子下面露出一点白皙的脚。柔嘉守在床边,早听见了外头的动静,见皇帝进来,低着头退到一边。姚杰便上前掀起床帘,只见迪兰阖着眼靠在床头,换了身月白的寝衣,在初夏将雨的天气里披着一条薄毯,却仍难掩一脸的倦色。他眉心轻蹙,睫毛微微闪动着,似乎不太安稳的样子。

“兰卿?”

皇帝小声唤道,见迪兰没有反应,便坐在榻前,将他被角好好地盖上。后者感受到了身上的动静,缓慢地抬起眼,映入视线便是皇帝的侧脸。

“陛下?”他似乎还未完全清醒,嘴唇是一层淡淡的樱粉色。姚杰揽了人在怀里,让他倚在自己肩上。

“怎么会突然不适?”皇帝柔声问,“身子不好就叫人去回禀一声,不必出去了。”

“夏日闷热,偶然心悸罢了。”迪兰闭上眼,牵动唇角笑了一笑,“倒是陛下,怎么舍得过来了?”

他说罢突然猛烈地一颤,不要命似的咳起来。皇帝吓了一跳,又是拍背又是喂水。迪兰好不容易咳完了,一手捂着心口,一边还不忘揶揄皇帝,“陛下好会心疼人呢,是哪宫的师傅教的?”

皇帝低头在他额间一吻,低笑着讨饶,“是朕不好。这不就来向兰卿赔罪了么。”

话说到这份上,毕家乐和柔嘉哪还有听不懂的道理,悄没声的一个跑的比一个快。等外头没声音了,姚杰才放迪兰躺下来,认真地将他被角掖好。

“最近宫中如你所见,叶贵妃协理六宫,皓侍君的恩宠一枝独秀。朕不怕告诉你,如今朕的前朝,也快姓叶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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