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粒沙

[兰杰]相看无须答•十二•前尘

补档。


迪兰刚到疗养院的那段时间,健康状况几乎全面崩溃,高烧是家常便饭,口服退烧药又刺激到他脆弱的肠胃,嗓子疼得连流食都吞不下去,很有一段时间只能靠打点滴维持。也就是那会儿,李非见到了迪兰的父母,那是一对堪称模范的夫妇,其中的女士是中国人,她吻着迪兰的额头,一直在说抱歉。

“Mom......”迪兰嗓子哑得叫人不敢认,而显然声带的震动让他感到痛苦。李非看得出他不想让父母看见自己这副样子,便对两人道:“Take it easy. I am going to be here for a long time, and I will see him everyday.”

两人没见过李非,但看到迪兰点头,也就没有说什么。他们走后,迪兰疲惫地合上眼,陷入一种既非清醒也非睡眠的混沌状态里。李非拿凉水浸了毛巾敷在迪兰额头上,对青藤说:“你去忙吧,我在这看着他。”

“好,有事按铃。”青藤点点头,轻轻关上了门。李非轻手轻脚地搬了把椅子坐在床头,撑着膝盖看着迪兰。他喉咙发干,喉结却忍不住上下滚动着,做出吞咽的动作。迪兰眉头轻轻蹙着,消瘦的手搁在腹部,攥着那处的被单,上面蜿蜒着一条一条突出的蓝色血管。病美人当然是美的,那苍白脆弱之态到了极处,比血色鲜丽的英国姑娘还要更胜一筹。但美则美矣,李非宁可他还是几年前那个不可一世的世界冠军,一身张扬的棱角锐利的骨骼,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。

迪兰确实变了不少,又或者离开了竞技场的迪兰本来就是如此,礼仪周到待人温和,言行之间令人如沐春风。但或许那些棱角和骄傲从未消失过,只是收敛了起来,将温柔对外。只是从来刚者易折,内在的骄傲一意孤行地生长着,就会把自己逼上死路。

李非不能说什么,因为这是迪兰本来的样子,也没有伤害到别人,只是刺伤了他自己。

他看着吊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顺着管子流进迪兰的血管,无声无息地发挥作用,也冰凉地消耗着身体的热度。李非换了几次毛巾,终于等到迪兰的额头不那么烫了,呼吸也平缓下来,只是双手依然冰凉。他按了铃叫青藤过来拔了吊针,又用棉签按着迪兰手背的针孔,等不流血了以后扔进垃圾桶。

迪兰睫毛闪了闪,却没有动。李非把他的手塞进被子里,在床边坐了一会儿,去烧了壶水。等水开的时候他忽然听见细微的气声,是迪兰喉咙里发出的猫儿一样的呻吟声。

他好像是胃又疼了,慢慢翻了个身,上身弓起来,一只手抵进肚子里。李非咬了咬嘴唇,下了什么决心似的,把他扶起来靠在自己肩上。就是这样迪兰都没醒,感觉是没力气睁开眼睛了,脑袋软软地枕在李非脖子窝那里。李非把手伸进被子,隔着衣服,在他胃部打着圈儿慢慢揉起来。

那地方又冷又硬,硌得李非心都是疼的,这么冷的器官拧在身体里,那迪兰得有多疼啊。

他几乎想叫青藤再给吊一瓶镇痛的药,但看这样子也能猜出来,迪兰来之前,止痛药怕不是一把一把地吞。

迪兰似乎在低低呢喃着什么。李非以为他疼,手放得更轻了,却屏住呼吸以后才听清楚,迪兰念的是一个人名。

“Joseph......”

李非脑子空白了一下,反应过来以后身体微微僵住,体温似乎都降下去一点。他暗自攥了攥拳,怕自己手变凉,轻轻抽出来,扶着迪兰躺回床上。

他脑子在二十五度的室温下发烫。他见过这个名字,迪兰的脸书上出现过这个名字。

姚杰在国内读完了高中,本科又在普林斯顿。而那个叫Joseph的年轻人从高中开始,定位就和迪兰在一个地方。

李非其实没有翻别人主页的习惯。他咬着牙摸出手机,打开迪兰的主页,往地下翻了几下又放下。翻到了有什么用呢?该上火的是姚杰又不是他。

他盯着迪兰漂亮的脸,心头甚至冒出一种近乎刻毒的快意。他不知道迪兰和Joseph的事情,只听姚杰避重就轻地提过一点点,知道有这个人罢了。但那有什么关系,太阳底下无新事,风月场上你爱我我爱他,不过也就那点事而已。猜也猜得到。

李非是学社科的,好赖也算某种意义上的科学,要用事实说话。但此情此景他懒得求证,也不需要求证,更没有立场去求证。午夜梦回这种东西说到底还是玄学,信则灵不信则不灵,心理学家到现在也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,何况他也不知道迪兰究竟梦见了什么。

但他可以猜。他猜迪兰生病的时候姚杰没多少机会在他身边——废话,七年前世界赛以后这俩人就不在一个地儿了,再续前缘也是近两年的事儿,而且基本只有寒暑假能见面。至于七年前?迪兰还上天入地地打比赛呢,身体差成这样肯定是之后的事。这也不用猜,这是严密的逻辑推理。

那他就可以合理猜测,后来迪兰身边的人都是那个Joseph。那个Joseph或许见过迪兰最脆弱的样子,或许在迪兰熬夜头疼的时候替他煮了一道甜汤,或许在迪兰发烧的时候抱着他用自己的身体给他降温,或许和迪兰一起去过无数的画展歌剧,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,去看过天涯海角的雪和月......画展和歌剧是事实,脸书上有照片。而且姚杰这个人纯种理工男,唱双截棍不跑调已经是他对音乐界最大的善意了,遑论莫扎特肖邦之类的。

李非眯着眼睛,嘴角几乎控制不住地向上扯,看上去几乎有点瘆人。他来美国以后跟Davis高添这种人混多了,开始变得很恶毒。他现在对姚杰充满了同情,这孩子在一棵树上吊了快八年,头悬梁锥刺股地跑到美国,到头来不过和他一样而已。

想到姚杰大概率根本不知道这事儿,李非就笑得更恶毒。他也没想替迪兰辩护,但迪兰本人看着就一副花花公子多情客的感觉,七八年的青春时光里只谈过两个,居然听起来非常长情。

他起身去绞了块热毛巾,认认真真替迪兰把脸擦干净,又给这瓷美人把被角掖好,起身离开了房间。关上门的一刻他发现走廊里怎么没有暖气,那温度跟一盆冰水似的从头浇到脚,冻得他一个寒颤。

回到自己房间,他才看到自己忘带的手机在桌子上,提示灯一闪一闪的。大部分消息都是高添发来的,说说好了今天下午打LOL你个孙子人呢。李非翻了个白眼,坐下来给他回消息,高添过了十几分钟以后说不打了,吃鸡去。

一般来说吃鸡的话,高添会叫上他的室友,李非再叫上Davis打四排。但高添的舍友今天约会去了,李非也就没叫Davis,两个人开了把双排。高添说你今天怎么都不说话,李非说听你单口相声呢,高添说你就是这么跟爸爸说话的?

最后高添问,你小子是不是失恋了。

“算是吧。”李非嗤了一声,半开玩笑道。那边高添立马来了精神,说来来来咱们上坡苟着,现在轮到您说书了。

“拉倒吧你。”李非说,“没开始就结束了,有什么好说的。”

“别啊,你李非不是这种被动挨打的人啊,来让我猜猜。”高添架好枪,跷起腿,又开始哔哔赖赖,“肯定跟你在疗养院碰到的人有关,对不对?”

“嗯。”

“我掐指一算,除了跟你对接的人以外,你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儿也就认得两个人。肯定不是Davis,否则你们同寝三年早就搞上了。所以你要不就是对你professor的人一见钟情了,要不就是......Dylan?”

高添得出了结论,自己倒抽一口凉气,“这就是你非要跑去那儿做课题的理由?”

“......我要是学医的一定把你的脑壳撬开烫火锅。”

“文科生就别做梦了。来来来讲讲,什么时候开始的?”

“什么时候?”李非苦笑了一下,扶了一下耳机,“一见钟情,你信吗?”

“信,男人都是畜生,见色忘义。”高添道,“所以不要岔开话题,是什么时候一见钟情的?”

什么时候?

李非检索着记忆,突然恍惚起来。他和大部分人一样,第一次见到迪兰是在电视上。第一次见到本人是在江海市孤儿院,拜姚杰所托,他给迪兰上了一课,或者对迪兰来说更像是一个下马威。再后来一次是在世锦赛赛场上,然后还在纽约球协见过,那次好像是银鹰队在团队赛上赢了回来,然后迪兰要宣布退役。新闻出来当天李非就接到了姚杰的电话,隔了四个时区打来的,听起来快哭了。他当时还想年轻人,不就是输了个比赛吗,原来输给山本太郎也没见你哭啊。结果后来在美国见了姚杰才知道,哦原来不是输了比赛哭的。

再然后......

离开了悠悠球,他和迪兰似乎也就没有了交集的理由。洛杉矶和旧金山隔得不远,但两人都忙于学业,作为连续的两代悠悠球世界冠军,各自代表着东西方打法的巅峰,竟然从来没有发个消息互相问候过。再之后,就是通过姚杰见的面了。

“那次你在。”李非笑笑。耳机里传来高添的声音:“你真的是畜牲,你看到我死了吗?”

“那我还得给你烧纸?”李非骂道,爬到背坡拉人。高添活过来以后抄起SLR蹬蹬蹬几枪把对面山头的人点了,然后长舒了一口气开始骂人:“所以你就在老子眼皮子底下fall in love?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?”

“你是想笑死爸爸然后继承你爹的天外银龙吗?做梦,你练不成的。”李非狞笑。高添说你在想屁吃,过了一会儿又问,“那你不早就失恋了吗?还诈尸了?”

“关你屁事。”

......

打了几把以后李非心情好了一点,习惯性地起身想去看看迪兰,走到门口又停下了脚步。他捏着把手,定了定神,深吸了一口气,还是走了出去。

对啊,他早就失恋了,那就诈个尸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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