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粒沙

梅花剑•四十九•杏花

私货还是带的爽啊,美少年和年上我都要嘤嘤嘤



鸩酒吐空了,迪兰却没有如期醒过来。陆太医说,他是不愿醒来。

姚杰一连几日地去铜雀宫,把折子和朱批都挪了过去,如同当年趁着迪兰午睡,在他身旁悄悄看着。可榻上的美人一动不动,除了微弱的呼吸,更像一尊雕塑。

那张信纸被他揉皱了又展平,展平了又揉皱,边缘已经出现了毛糙的裂纹。姚杰不敢再去看上面的文字,又不敢一把火烧了,只将它带在身上,无人时便拿出来放在手边,指腹一下一下地摩挲,心脏一抽一抽地疼着。

等皇帝熬不住了,陆以岚才会过来,提着一盒药膳放在迪兰床头,一言不发地去摸他的脉搏。

“殿下,该醒过来了,总是不吃东西,身体会熬不住的。”

迪兰全无反应。陆以岚叹了口气:“殿下,是臣的错,算错了时辰才会让公主发现。您扒了臣的皮也好,不能饿坏了自己啊。”

迪兰仍然闭着眼不理她。陆以岚嘴角一勾,坐到榻前将他上半身扶起来揽在怀里,低低一笑。

“睡美人不醒来,王子应该怎么做呢?”

“滚......”

迪兰哑着嗓子吐出一个字,声音轻飘飘黏糊糊的,毫无威慑力。陆以岚笑得得寸进尺,对候在外面的柔嘉喊了一嗓子。

“去倒碗温水来。”

柔嘉一个激灵,第一反应是拉开帘子,见迪兰醒了,几乎要喜极而泣,这才想起陆以岚的吩咐,忙不迭地跑了出去。陆以岚在迪兰身后垫了两个软枕,才小心翼翼地将他放下去。

小安子和柔懿听说迪兰醒来,都跑了来。外面内务府刚拨来的新人也像进来看看,被柔懿冷着张脸挡在了外面。陆以岚想着皇帝应该很快要到,便将药粥递给柔嘉,让她喂迪兰喝下。迪兰剜了她一眼,想接过碗,却全然使不上力气,一失手将那药粥打碎一地。

滚烫的粥水烫红了他的手指。柔懿赶紧出去端凉水,又叫了两个小宫女进来收拾。迪兰犹自未觉,撑着身子,死死盯着陆以岚。

陆以岚不敢在小宫女面前露出破绽,四平八稳地一笑:“无妨,臣再去配一份来。”

她紧急开溜,出宫门时刚好遇见皇帝的仪仗。陆以岚躬身行礼,皇帝却视而不见,落了轿直奔正殿里去。

迪兰正靠在床头,眼底的红色仍未消退。 他听见人声,向里翻了个身,闭上眼。

“兰卿,兰卿你怎么样了?”

皇帝风风火火地冲到他床前,却顿住了脚步。柔嘉和小安子正忙着收拾一地狼藉,还要向他行礼。但姚杰根本没来得及看他们,他的目光停留在迪兰瘦削的肩膀上,瞳孔震动。

“兰卿?”

迪兰没有反应。皇帝伸手要去摸他额头,被轻轻拨开。

“臣容颜憔悴,不宜面圣。陛下不必来了。”

他抬起来的手在发颤。

“兰卿,是朕不好。朕不该......不该那样对你,朕已将那贼人五马分尸,挫骨扬灰。兰卿......你看看朕,看看朕好不好?”

姚杰语无伦次。迪兰勾了勾干裂的嘴角,只觉得好笑。

他心悸得厉害,伴随着清晰的痛觉。灭顶的绝望压下来,叫他喘不过气,连哭都哭不出来。

“陛下,为什么不肯放过臣呢。”

迪兰抱着自己,低下头,捱着胸口一阵阵的钝痛,“......让臣自生自灭,也不必碍着陛下的眼。”

“兰卿,别说气话,是朕不好,朕来晚了。”姚杰去摸他的肩膀,只觉得他身上抖得更厉害,便使了劲想把他扳到怀里,才看清那双眼已经水光盈然。

迪兰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,全靠皇帝撑着。他右手抵在心口,容色如雪,垂着眼,眼泪便如碎冰坠下,像冬日结束便将消融的美丽雕塑。姚杰心都疼碎了,手忙脚乱地把他往怀里揽。迪兰的额头贴在他脸颊上,温温的,体温低得吓人。

姚杰忙脱下自己的墨狐裘裹在他肩上。狐裘厚重,仿佛要压断了迪兰的腰。毕家乐很有先见地已经叫人去惜薪司给地龙添火,如今冬日未尽,这铜雀宫倒比人间四月还暖上三分。

可迪兰整个人未见暖意,低着头一言不发。姚杰知道他心结未解,沉默片刻,终于只轻声对柔嘉道:“照顾好你们主子。”

“回乾元殿。”



皇帝走后不久,皇后便驾临铜雀宫,一同来的还有姚彦礼。小团子扑到迪兰身上的时候眼睛还是红肿的。他勉强撑起身子,皇后便一抬手示意他不必拘礼。

“小白很想你。”凌亮道,“等你身子好些,本宫会同陛下说,公主还是由你抚养。”

迪兰扶着床沿慢慢起身。他卧床好几日,踩在地上时几乎不能维持平衡。瘦削的身形竟撑不起单薄的寝衣,像冬日末尾一阵随时会飘走的风。

“宫里的孩子如果生母薨逝,理应由皇后您抚养,各宫才会心服口服。且彦礼是陛下的长女,由您抚养,对彦礼也好。”他郑重地跪在皇后面前。姚彦礼听懂了他的话,拉着他的衣角嗫嚅着唤父妃。迪兰顶着眼前的黑雾,抬头看向皇后,“臣人微命薄,只能恳请皇后好好照顾公主,方能不负懿贤贵妃所托。”

“你真的这么想?”皇后俯瞰着他,那气势不像平日,而是真正一国之后的威仪,“本宫是皇后,思懿不论养在哪里,都是本宫的女儿,都称本宫一声父后。”

“她视你如生父,你就舍得弃她于不顾?你可记得,若不是思懿,你已经不能在这里和本宫说话。”

迪兰勾了勾唇角,似乎是苦笑。

“皇后娘娘,陛下不会再来铜雀宫了。”

皇后愣了一下。迪兰慢慢站起身,虽还有些打晃,但站直了后比皇后高出半个头去。皇后也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看清迪兰的脸,虽然憔悴,仍挡不住他与生俱来的惊世风华。

凌亮生在京城,后来入主中宫,何等样的美人没见过。但就算以他的眼光,迪兰仍是独一份的美貌,不论雪发银眸的皇帝,还是那风流天下的叶氏公子,在迪兰面前都要生生黯淡几分。

姚杰会忍得住不来?他不信。

“过去发生了什么,本宫也有所耳闻。但陛下仁厚,当他意识到自己做错了,只会对你多有怜惜。”

迪兰只是摇头。他身形有些不稳,胸腔在剧烈地起伏。皇后便扶着他坐回榻上,看着他修长的颈子与挺拔的侧脸,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。

强极则辱,慧极必伤,也是可怜人。

“这件事等你身子好些再说吧。”凌亮抱起姚彦礼,带着若素和两个乳母一起走了。姚彦礼趴在他肩头,还在眼巴巴地望着迪兰。

迪兰偏过头,不忍看她的眼神。



皇帝当真就没再来铜雀宫看过,甚至没有提起过迪兰这个人。正值阳春三月,后宫百花争艳,一个月前一枝独秀的皓侍君也隐没在春光中,成了花丛里不起眼的一朵。这日皇帝翻了德嫔的牌子,他便找了陈侍君同他排舞,眼见天色渐暗,陈侍君便告辞回了宓秀轩。

叶良辰看着外头天色寂寂,想起御花园东南角那株开得正好的杏花,终于还是没忍住,对阿九道:“取我的埙来。”

两人乘着夜色来到御花园,幸运地赶上云开月明。暮色下那杏花褪去了妩媚颜色,被冰蟾子染出几分凄婉之意。

叶良辰驻在原地,白衣飘飘荡荡,如仙人乘风。阿九乖乖待在他身后半步,抻着脖子看那树杏花。

“哥,你遇到夫人的时候,是不是就在这种地方?”

“在宫里讲话也如此不当心,回去嘴给你锯了。”

叶良辰不咸不淡地嘲讽一句,将埙抵在唇边。埙声沉郁,将一曲百转情肠的杏花天影吹得无比苍凉。阿九就在一旁听着,他听不懂,只知道这音乐极好。

叶良辰是擅长吹埙的。这种朴实粗犷的乐器在西部民间极为流行,在紫禁城却难登大雅之堂,所以他进宫后便不再吹了,也极少有人知道毓质名门的皓侍君会这个。相比之下,他的舞和他的棋艺却是实实在在的半吊子。

埙声逐渐逐渐地低下去,如同饮泣。当吹到那句满汀芳草不成归的时候,已经近乎呜咽。叶良辰吹不下去了,举着埙的手垂下来,深吸了几口气。

“好!”

突如其来的一声把叶良辰吓了一跳。他回过头,只见一身黄袍的姚杰抚掌而赞,向他走来。阿九已经退得八丈远,看来是早看到了,被皇帝威胁不许出声。叶良辰还沉浸在杏花天影的情绪里,勉强一笑,“陛下怎么这时候在这儿,走路没有声音的。”

“朕听你吹得动情,不忍心打断你。”姚杰凑到他边上,“朕竟不知,朕的皓侍君还有这样好的埙声。”

“雕虫小技罢了。”

“这曲杏花天影,本是清丽幽婉。但你用埙吹奏,连那愁绪也苍莽沉郁了起来。”皇帝抚摸着他的头发,目光投向天际那一轮皓月,“朕从前征西的时候,路上也听到过埙声。”

征西......那只能是银鹰那一战。

叶良辰淡笑,“臣入宫前曾游学江西,有幸得过几位老师傅指点。他们渔民世代泛舟江渚上,那埙声随着日出日暮,才称得上大气雄浑。臣不过得了点皮毛。”

“江上的埙声虽好,却没有你这般情致。”姚杰挥挥手,示意毕家乐退下,毕家乐赶紧拖着阿九就走。皇帝一撩衣摆,在旁边的石凳坐下;叶良辰便坐在他对面。

姚杰失笑,他本来想让叶良辰坐他腿上。

“闻弦歌而知雅意。良辰一直藏拙,今日才知不同凡响。”姚杰撑着下巴,眼帘半垂,似乎在看着叶良辰,又像瞧着地上的杏花,“朕还不知,你的表字?”

“熠星。”

“哪个熠?”

“熠熠生辉的熠。”

“好名字。”姚杰朗笑,随后却陷入沉默。叶良辰陪他坐了一会儿,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:“陛下今晚,可是要去重华宫?”

姚杰瞧了他一眼,“良辰这么大方,舍得将朕推去旁人那里?”

“还是,良辰睹物思人,心里容不下一个朕了?”

“陛下!”

叶良辰惊得直接跪下。姚杰却摆摆手示意他起来,“无妨,朕又不是不知道......朕刚才喝了两杯,想......找个人推心置腹地聊一聊。”

“宫里的后妃郎君啊,一个比一个出身高贵,一个比一个婉转端方。进宫时都是冰清玉洁,真正懂得情爱滋味的能有几个?”

“陛下说笑了。”叶良辰淡笑,“入了宫,自然全副身心都交予陛下。”

毕家乐已经让小夏子去温了酒来,是原产苏州的杏花白,与此情此景倒是很相配。

“都说了......今夜莫当朕是陛下。说来你比朕年长,朕还得称你一声贤兄。”

“臣万不敢当。”

“熠星......你喜欢杏花是吗?”

姚杰拖长了调子唤叶良辰的表字,尾音黏黏糊糊的,三分慵懒,还有两分像撒娇。叶良辰抿了两口酒,血液冲上头顶,神经也放松了,望着那树杏花出神。

“喜欢......也不喜欢。”

“朕听你吹着那一曲杏花天影,竟是有感而发,以为你喜欢得紧......你倒说说。”

“杏花三月烂漫,恰如年少春光,但果实酸涩。如果做人做事开头美好的代价是如此结局,情愿......当初不见。”

叶良辰越说声音越低。最终将尾音完全吞没下去。姚杰却笑了,“熠星说的可是真话?”

他转过脸认真地看着叶良辰,那苍雪般的长发与宝石般的瞳孔衬得他孤绝而又纯净,仿佛一面冰凌打造的镜子。叶良辰垂下眼,“臣也不知。”

夜色透凉,翻卷起浓郁的悲伤,在心口一阵阵地碾过。他是情愿当初不见的吗?

或许吧,或许如果当初不见,小周早已投身军营。以他的武功和才干,必是能够出人头地的,更不会被叶氏在暗地里盯上,处处作梗。

他偷尝的这些快乐时光,命运终究是从小周身上讨回了代价。

姚杰看着叶良辰闭上眼,一杯一杯地往喉咙里灌,眼角似乎有月光闪过。他抬手抚上自己心口,感受着那里的跳动。

皓侍君初入宫时,他知道这是叶氏的安排,也如常临幸。但当时刚查出黄立晓不久,三重齐发,叶良辰的过去便成为他心头的一根刺。后来他逐渐冷落,叶良辰也不闻不问,他便当叶良辰是余情未了,再没去过。

直到铜雀宫出事。

姚杰想,他当时为何会那样介怀迪兰的过去呢?迪兰的这些过去,不也是他造成的吗?

他看着叶良辰仰起脸,将眼里那点湿意克制下去,然后站起身,脱下自己的貂裘披在叶良辰身上。

“这貂裘还是去年青海总督进献的,总共就两条。朕不是已经赏了你一条吗,为何不穿。”

“臣......配不上陛下厚爱。”

叶良辰脸色苍白得将要和他的白衣融为一体,在夜色里都看得出来。姚杰叹了口气,弯腰将他整个人抱起。

“摆驾栖梧宫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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