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粒沙

梅花剑•五十一•劫道

所谓雨露均沾,就是要连放鸽子这种事都要一碗水端平[狗头


第二天一早去凤仪宫请安的时候,皇帝的口谕就到了,说是撤了叶忠贤的内务府总管之职,打了八十大板。松本尚幸灾乐祸地瞧着叶贵妃,“陛下昨个儿下午不是去看的皓侍君吗,怎么今天是从铜雀宫出来的?皓侍君若是留住了陛下,想来叶忠贤也不会这么倒霉吧?”

叶贵妃波澜不惊,“叶忠贤做错了事,自然要受罚。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,过几日让他回来便是。”

他目光淡淡地向叶良辰点过去。松本尚话讲得刺耳,若在平日,这皓侍君秉承跋扈原则,无论如何也要针锋相对地顶回去。但叶良辰仿佛根本没听见他们说什么,他抿着苍白的嘴唇,面如金纸,似乎在极力忍耐着。

“哟,皓侍君怎么脸色这么差?哎呀,瞧瞧我这张嘴。”

松本尚嚣张加倍。他今天甚至带了把折扇,“啪”地打开,扇面画满了溢彩流光的浮世绘,“不该提这事儿的。本宫讲话直,皓侍君切莫怪罪。”

陈侍君拉了拉皓侍君的手,一脸的担忧。他轻言细语道:“哥哥昨天下午身体不适,陛下才让哥哥好好休息的。”

“陈侍君知道的可真清楚。”松本尚拿腔捏调,“这旁人尚且如此,贵妃娘娘和皓侍君可是血浓于水的堂兄弟。但臣瞧着,贵妃娘娘怕是没空关心皓侍君呢,正为着新总管的人选焦头烂额吧?”

皇后屈起食指,敲了敲扶手,噙着笑看着叶贵妃:“贵妃宽容,本宫却觉得,叶忠贤一错再错,藐视皇恩,实在有辱叶家的门楣。何况仪妃身子弱,铜雀宫的事本就应当格外精心,若有个三长两短,惹得银鹰民怨,那可不止是后宫的事了。别说是贵妃,纵然是本宫也担待不起。”

他也不待叶贵妃回话,便端坐宣布:“本宫已经提拔了青鸾宫之前的首领太监,韦禄,为总管。”

“皇后娘娘!”叶斌眼皮一跳,勉强提起一个笑容,眼神却锋利且冰凉,“陛下命臣协助皇后娘娘管理六宫,自然是觉得臣能够替皇后分忧。娘娘就这样定下总管人选,臣怕陛下觉得......臣不体恤皇后。”

他一向表现得温和儒雅,平时喜穿浅蓝色,戴银饰,甚至可以称得上清逸脱俗。即便有些别的,也都藏在那张从容的笑脸下。此时却难得挑起长眉,露出三分跋扈和狠厉。

他确实是有这个资本的,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,握协理六宫之权,背后是京城百年来第一望族,宫中数得上号的宠妃,他党中超过半数。相比之下,皇后确确实实只是皇后而已。

“怎么,这样的事,本宫不问过贵妃便做不得主吗。”

凌亮淡笑着,好像并不是多么剑拔弩张的态度,但谁都能从他的笑里读出属于中宫的威压和冷意,“陛下许贵妃协助本宫管理六宫......难道本宫就不是这六宫之主了吗?”

松本尚一口茶没咽下去,瞪大了眼看着皇后。德嫔与陈侍君也愣住了,在他们眼里,这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只属于已故的庄泽皇贵妃,而皇后不过因着入王府早,担了个虚衔罢了。

叶贵妃定定地看着皇后,看了一会儿,便笑了。

“娘娘说的是。皇后娘娘母仪天下,执掌凤印,宫中大小事,理应遵从皇后懿旨。”

他起身,向皇后深深一拜,笑容明媚,毫无挫败之感。皇后不欲多说,摆摆手让他们散了。



铜雀宫新修后,在原来的中庭建了一座凉亭,靠右侧立了个秋千。皇帝这天来时已是傍晚时分,见庭中支了一张贵妃榻。迪兰背对着他躺在上面,薄被连肩膀也未盖住,滑落在腰侧。

院中清香阵阵,是花房专门培好的茉莉花。但这清香中却裹挟着风雨欲来的沉沉水汽。姚杰轻手轻脚地上前,试图向往常一样一拍他的肩膀,走到跟前却停下了脚步。

他探头看了看,直接将迪兰整个人抱了起来。

“......陛下?”

迪兰在他怀中朦朦胧胧地睁开眼。姚杰吻了吻他的额头,将人抱进了寝殿,好端端地放在榻上。迪兰眨眨眼,还没来得及说话,就被他刮了一下鼻子。

“现在是三月,倒春寒知道吗?还敢睡外面?”

“里头闷得慌。”迪兰垂下眼。姚杰刚壮起来的胆子又缩了回去,“那你添件衣服,朕陪你出去走走?”

他生怕迪兰躲开他,又讨好似的出了个主意,“要不,朕叫他们把小白抱过来?朕也有两天没看见小白了。”

“都什么时辰了,臣可不敢打扰皇后娘娘。”迪兰看得分明,嘴角牵起淡淡的笑意,“陛下陪臣去荡秋千好不好?”

“臣许久没有荡过秋千了。”

姚杰连忙叫人给他披上墨狐裘,揽着他走出寝殿。这片刻之间,暮色中已是斜风细雨。铜雀宫的太监宫女们忙着给那些茉莉花盖上罩子。姚杰脚步微微一滞,就见迪兰头也不回地走入雨中。

他背影颀长得近乎单薄,在仲春细雨的暮色中别有一种萧索之美。

姚杰赶紧打了伞跟上去。那美人慢慢坐在秋千上,握着绳索,抬头似乎望了他一眼,又似乎望的是被盖上的茉莉花,纤长的睫毛盖下来,如同浅色的羽毛;墨绿的瞳仁在其后若隐若现,宛如荒草深处的清泉。姚杰推着他晃了几下,却也不敢真的将他推进雨幕里。

“兰卿,雨下大了。”

皇帝轻声道,“等雨停了再来荡秋千吧。”

迪兰不做声,轻轻点点头。他眼帘一直低垂,似乎困意朦胧。姚杰陪着他回到寝殿睡下,掌心轻轻抚着他的头发,千思万绪郁结咽喉,不曾说出口。

“柔嘉,照顾好你们娘娘。”他站起身,听着窗外的雨声逐渐变大,淡淡对毕家乐道:“走吧。”



皇帝到栖梧宫的时候皓侍君刚刚更了衣。他平素喜着白衣,连寝衣也是雪白的。看到皇帝时皓侍君眼皮子跳了跳,起身行礼,却被皇帝一把搀住胳膊。

“快起来。”

皓侍君攀着他的胳膊费力地起身,似乎难以支撑身体的重量。姚杰的目光便投向他的膝盖,“上药了吗?”

他干脆一把揽过皓侍君的身体,将人扶到软榻上坐下。叶良辰下意识地摇了摇头,还没缓过神来。

“陛下怎么知道......”

阿九也愣住了。叶良辰的腿伤是在结亲前落下的。周秀才说,叶良辰拉着他去见父母时,是实实在在挨了二老爷一顿鞭子,被罚跪在堂中思过。叶良辰当时跪足了六个时辰,人晕过去了都没松口,硬是要八抬大轿迎他进门做正妻。后来阿九见到叶良辰身上的伤痕,方知所言非虚。

后来只要下雨,叶良辰的腿前一天就会疼得无法行走。周秀才找了郎中来看,也说只能敷着膏药好好养着。后来回了叶府,府中上下竟没有一人记得这档事。叶良辰又不让他讲,每次都是他一个人去抓药回来,晒干磨粉调成软膏,敷在叶良辰膝盖上,才能熬过那一个个漫长的雨夜。

“还想瞒过朕?你上次自己找来惊鸿舞的谱子,跳了一半便跳不下去了。”姚杰挑挑眉,“本来就舞得不怎么样,这伤了膝盖就更难看了。”

“......多谢陛下记挂。”

叶良辰扯了一下嘴角,算是笑了一下。阿九看他脸色不好,急忙呈上早已准备好的膏药。那皓侍君便看向君王,“陛下还请回避一下,臣该上药了。”

那疼痛并不尖锐,只是这些年早已深入骨髓,无法根除,发作起来酸麻难忍,膝盖都无法伸直,更别说行走。姚杰唇角一挑,“皓侍君身上,还有什么朕不能看的么?”

和阿九一起进来的小宫女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,还不忘关上正殿的门。阿九便跪下来,卷起叶良辰的裤管,露出白皙而瘦长的小腿。

当时二老爷那顿鞭子看着严厉,实际上终归爱之深责之切,一身吓人的红肿淤青不过几日便消退下去。只是叶良辰跪的久了,这双腿始终无法复原。

周秀才说,熠星的舞,从前真的是当得起惊鸿二字的。

阿九没有见过叶长公子如何一舞惊鸿,只知道叶良辰发作时从来一声不吭,也不晓得他有多疼,每每上药都只敢用最轻的力。姚杰就在旁边看着,看叶良辰垂着眼攥着桌角,手背上裸露着分明的棱骨,和一条一条青色的血管。

他伸过手,将叶良辰的手背覆盖在自己掌心。叶良辰略显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,笑了一笑,终究还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,“仪妃娘娘用药的时候,陛下也是这么哄着他?”

这人居然还记恨着前日他翻了自己的牌子却去了铜雀宫。姚杰一口气噎在胸口,差点爆出一句朕给你脸了,“牙尖嘴利的,腿不疼了?”

“有陛下陪着,自是什么痛楚都烟消云散了。”

叶良辰反手握住他的手,唇边一勾,连那双桃花眼也弯起来,波光流转间暗暗含情,叫人无论如何都生不起气来。阿九已经上完了药,低着头飞也似地逃了出去;叶良辰这才收了暧昧神色,撑着桌角试图站起来。

仿佛有钢针埋在骨髓里,叶良辰刚离开软榻便踉跄了一下,脸色煞白地向一边倒去。姚杰眼疾手快拉住他,眉头便深深皱了起来。

“怎么这样严重?”叶良辰几乎全副重量都卸在姚杰身上。他摇了摇头,伸手攀着姚杰的肩膀。

“不碍事的.....春日多雨,过了就好了。”

“怎么叫不碍事,朕幼时也伤过腿,伤了骨头也没见如此。”姚杰哪忍得了他这样柔若无骨地仰在自己怀中,将人打横一抱,径自往寝殿走去。叶良辰躺在他肩头,露出脖颈上一颗颤动的喉结,只笑不语,伸手去摸皇帝的脸颊。

“陛下抱得这么熟练,想必臣进宫之前,陛下也经常抱别人?”

“为老不尊的样儿,你信不信朕现在松手?”

姚杰真就在榻前停下,抬起肩膀,逼视着叶良辰的眼睛。叶良辰笑意更盛,如春风化雪,那双眼里溢出来的水波,仿佛要将世间一切冰雪都融去。

他捧着皇帝的脸颊,凑过去,堵住了年轻君王的薄薄的嘴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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