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粒沙

【虫洞001•那时的我们】四. 于无声处

过渡章。

辣个女人，她来了。

罗知意和姚杰开始像你大学时代所有的小情侣一样，如胶似漆地在你脸上刷屏。倒不是说他们真的二十四小时黏在一起，只是在罗知意的朋友们看来，她这个恋爱谈的确实令人艳羡。

带早餐接回宿舍送伞什么的确实是基操，难就难在风雨无阻。罗知意有早课的时候姚杰哪怕没课，也会七点四十准时出现在望湖四栋留下，骑着单车载着罗知意一骑绝尘，留下她三个舍友苦哈哈地挤校车——对床闻莺也谈恋爱啊，但闻莺的男朋友是打死都起不来给她带早餐的，那货自己早课都起不来。

至于什么纪念日情人节，约会安排小礼物，甚至罗知意的生理期，有的连她自己都忘了，姚杰倒是记得清清楚楚。何况人家还长着那么一张脸，这在当代男性里是什么人间尤物，就被她这么稀里糊涂地捡到了？

闻莺在宿舍经常说罗知意我慕了呀，那逼玩意儿要是能做到你男朋友一半我就天天给他家祖坟烧香了，不求他带早饭，下雨天来接我一下都能迟到半个小时？这半个小时我都自己走去了好吧。许安就躺在上铺阴阳怪气，这没办法，有些人就是命好，一百天纪念日全靠男朋友记得。

罗知意傲娇地撇嘴，那谁让本人眼光好呢，谁能想到我是开学第一个冲的？

姚杰后来又上过不止一次表白墙，但他本人对此没有任何反应，罗知意偶尔开玩笑地问起，他一律回答不知道。这时候罗知意就会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颊边亲一下，问：“那她们加你怎么办，或者直接面对面找上你？”

“我有女朋友啊。”姚杰直接抱着她亲回去。

仿佛一切都这样美好地向前挺进，直到大二结束后的那个夏天。

那时的叶霜已经顺利保研，结束了她的本科时代，也刚刚结束她年轻的恋情。曲鸿袆远赴法国，与她相隔一整片辽阔的欧亚大陆。而马丽娜和她发消息，说这个夏天她会来H大政治院做交换项目。

叶霜本来只是有点惊讶她会选择回国交流，但在知道了姚杰暑假也打算留校做项目后，表情就变得复杂起来。

“你咋了？”

叶霜长叹了一口，低头嗦粉。姚杰看她这个表情不像是没事的样子，“怎么，放假了你不想看见我不成？”

“不敢。”叶霜唏哩呼噜地扒拉了半碗粉，抬头对上姚杰探寻的目光。对方手边那碗粉没动几口，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。叶霜叹了口气，想着好几年了应该说了也没事：“这个暑假马丽娜要来H大交流。”

姚杰愣了一下点点头，拿起筷子准备嗦粉，却一不小心弄掉了一只。他表情平静地站起身去换双筷子。彼时连叶霜也没料到，他这样的平静之下掩藏着什么。

这个夏天罗知意回家了，姚杰的舍友没他能卷，也都回家拥抱暑假，留下姚杰一个本地人独享四人间，三点一线地去实验室打杂。中午他出来吃饭，路过政院主楼，和一个编麻花辫的女生擦肩而过。

他顿在原地。他不会认错。

那是马丽娜，和同行的白人女生共一把太阳伞，用英语聊得风生水起，笑靥如花。姚杰犹豫了两秒钟要不要出声打招呼，可那两人已经走远，留他一个人在原地怔神。

她确实是没有一丝犹豫地和他擦肩而过。姚杰想她或许是没看到，又或者看到了但装没看到。他浑身的血液曝晒在江城的夏日里，被凶猛的阳光煮得开始咕噜咕噜冒小泡。他目送马丽娜走向学校西苑的方向，一只手在口袋里摸索着手机，定定地在原地站了许久。

姚杰向李向阳要了马丽娜的微信，说是他在H大，两人可以约个饭见一见。李向阳不清楚当年具体发生过什么，很痛快就推过来一个名片。姚杰这时候却犹豫了，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态和身份去加马丽娜，就算加了，说什么呢？

晚上叶霜跟他发消息时姚杰差点就把这事儿说了，话到嘴边悬崖勒马。第二天同样的路上，同样的时间，他远远地又看到了马丽娜。

姚杰的步子慢下来。他深吸了一口气，抬起手想去打招呼。这天马丽娜穿了条纯白色无袖连衣裙，打着昨天那把紫色的遮阳伞，长长的黑发编成麻花辫，温驯地垂在胸前，一如他初见她的样子。她脚上穿了一双麻边坡跟凉鞋，衬得小腿纤细而修长；小鹿一样的眼睛微微垂着，躲避着头顶眩目的日光。

马丽娜走近的时候姚杰几乎要胆怯地放下手。算了吧，几年不见了，她也不一定认得出他，或者根本懒得认出他。但马丽娜抬起眼的一瞬间他怔住了，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弯起来，黑黝黝的眸子亮亮的，珍珠似的。

“嗨。”她说。

“......嗨。好久不见。”

流火七月，两人时常在路上碰见，也不过抬头打个照面，便匆匆奔向各自的主楼。偶尔一次傍晚，吃完晚饭的姚杰出来遛弯，碰见马丽娜在往操场走，一边打电话，一边甩着悠悠球，是那只烈焰凤凰。

他们那一代的世界级选手，只有很少几个还活跃在赛场上。大多数退役各奔前程，也有一些转职幕后做了教练。听说迪兰和马丽娜都还在迈克创建的那家俱乐部挂名，他自己上大学以后也是建了个同好社团，只不过成员寥寥，日常消遣而已。

罗知意也加入了他的社团，坚持了两个礼拜就不想玩了，跑去轻音部学吉他。姚杰也不甚在意，他高三之前便切断了所有和职业比赛的联系，建这个社团也不过是留个念想。

但马丽娜的手法令他恍若隔世，仿佛刹那间时光溯回，还是十五岁的那个夏天，烈日无风，蝉鸣寂寂，训练室里的昏天黑地好像无穷无尽，如同中学时代本身。

他差一点就冲了上去，握着手机，看着马丽娜拐进体育场东门。手机在“滴滴”地震动，是罗知意的消息，在给他拍和小姐妹一起去海底捞的照片。照片上露出罗知意一只正在拿筷子的手，涂着香芋紫的指甲油，手腕上戴着一条细细的星辰水钻手链。姚杰记得，马丽娜的腕上空无一物，手指修长，但比一般女生骨节要粗，也没有留指甲，或许涂了透明的甲油，但他实在是没看清。

那双手本身他是熟悉的。在崇明的天台上，在济南的广场上，在画廊边，他甚至握住过那双手腕，只觉得白瓷一样的脆弱。可事实证明，她的腕力并不逊色他见过的绝大多数球手，甚至不在郭睿之下。

姚杰没有马上回罗知意的消息，而是在热烘烘的黄昏中站了很久，直到夕阳藏进地平线之下。他好几次拿起手机，想给谁发消息，却不知道该给谁发消息。跟郭睿说？郭睿压根不知道这事儿。跟叶霜说？叶霜得把他皮扒下来。

他转过身，望见了初升的月亮。

马丽娜隔着时差跟自家母上汇报完了行踪，又一个视屏电话拨了出去。这会儿暑假，大体里没几个人。她索性耳机也不戴，开着公放等那边接电话。微信响了几声电话才被接起，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精致的欧系少年的脸。

“Hello? Dylan?”她打了个招呼，确定信号没问题，“你那边收拾好了吗？”

“差不多了，再拖个地就好了。明天陪我妈出去。”迪兰将长发束在脑后，脸色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出几分血色，看得出来确实是刚做完家务。马丽娜咧嘴一笑，“好哦，我这周项目结业，下周我们出去玩？”

“好啊，去成都看看？”

“重庆也好玩，但重庆好辣，你能行吗？”

“我都可以，向阳下周应该也回国。”

......